寻根
樊林出生在山西原平县,黄土高坡一个普通农家。童年在她并不幸福,因为是个女孩,连同母亲,母女两代人,双双倍受歧视。幼小心灵的苦印,使她个性倔强,朴厚,勤劳,善良。小时候,随着母亲穿越土塬沟壑,沿着羊肠小道上姥姥家,给她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。
1957年,樊林考进西安美院附中,直到升入大学中国画系,人物画本科毕业。当时校址在八百里秦川长安县杨万坡村。九年的学画生活,都在半乡间度过,樊林称西北是第二故乡。那时,年年度假回家,必经潼关渡口,黄河波涛动荡,是她生命的摇篮,又是她情牵一生的母亲河。
毕业后的樊林,二十多年风风雨雨,她曾在北京幻灯厂绘制幻灯片,曾任出版社美术编审。所编辑画册和创作作品都曾获奖,其敬业精神可见一斑。但当樊林步入五十岁,回顾前半生历程,不禁对自己发问:我的艺术之根在哪里?路在何方?
她心中的激情,再次被母亲河唤醒,深入腹地,拥抱故乡,沿长河而下。在晋陕地界,樊林一次又一次亲睹黄河风采,她时而穿山破谷,奔腾咆哮;时而千迥百折,一往无前。从母亲河,她感受到华夏民族奔腾不息的历史;从黄河艄公那壮实的赤铜脊梁,她体会到苦难中崛起、不屈不挠的民族性格。久久寻觅、经年求索之后,樊林回答自己的发问:根,扎在生我养我的地方。路,就在脚下。
黄土地的文化律动
1994年,西安美院老院长刘蒙天教授看到樊林第一本山水画集,兴奋不已,写给樊林一封亲笔信,语重心长,有这样一段话:“你长期从事美编,在校不是专画山水,今天能有这么高的造诣,令人震惊”。又说:“你的画风、题材、景物、笔墨、我都喜欢。你画得非常生动自然。看了你的画集,感到新鲜、大胆、泼辣、很受启发”。
《樊林画集》收入二十三幅山水画,作于1990年——1993年之间,是樊林寻根、觅路;决心定向于山水艺术的第一批成果。
“一手伸向生活,一手伸向传统”,是长安画派的指针,也是樊林求艺悟道的指针。反复题名为《乡情》、《故乡》、《农家》的图画里,她以黄河儿女的激情,将魂牵梦绕的思念,重返故园的喜悦,一同释放出来。在《牧归》、《赶牲灵》、《塬上人家》以及近年创作的《金土地》系列的意境里,令我们感受到一种温馨的泥土气息和温馨的现实主义文化律动。这种文化律动、是现代的、鲜活的、并非来自西方他国,而是来自黄土地、来自母亲河,来自古都西安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。同时还来自樊林童年幼小心灵早早就浸泡其中的秦腔、信天游,还有响彻山谷、声韵悠长、带着些许苍凉意味的民歌、民谣、对口唱。秦川三晋文化,黄土地的自然生态,水貌、地貌,周、秦、汉、唐留给长安的辉煌灿烂的精神音响,汇聚为一种饱和着时代生命力的文化律动,赋与樊林山水以特定的“腔”和“调”。即使一幅小品,也吟唱着她独特领悟和感应的文化心律。所谓“音和大美”;所谓“短笛无腔信口吹”,在她一系列大气朴厚的山水画里获得真情的统一。
樊林在《创作心路》中写道:“我爱秦之声,伴我作画的音乐,多是秦腔,信天游、或是晋北梆子。这些正是响彻黄河以及黄土高原那深沉却高亢、壮阔而嘹亮、朴厚又雄浑大美的声韵”。我们会因此从樊林山水画体验秦晋大自然真趣;倾听秦汉文化远朴恒久的心声。
抒写豪气
一本纪念石鲁的《回忆文集》,由石鲁夫人闵力生女士亲赠樊林。樊林满心虔诚,为这本朴素无华的文集自制封面,毛笔题签。她深知,任何时候,漫漫艺途上,石鲁精神,将是她继续前进的指路明灯。
受教于西安美院、学生时代的樊林,十分敬佩石鲁,甚至崇拜石鲁。1962年,石鲁写生习作展、座谈会;石鲁到西安美院的学术讲座给青年樊林很大触动。当年展出一系列创新之作《山中月色》、《东方欲晓》、《秋收》、《种瓜得瓜》至今历历在目,它们和时代精神同脉搏,共呼吸,体现着强劲的革新勇气。石鲁乐观自信、风趣幽默,曾即兴吟咏打油诗,回敬“野、怪、乱、黑”四个字的指责:“人骂我野我更野,搜尽平凡创奇迹。人责我怪我何怪,不屑为奴偏自裁。人谓我乱不为乱,无法之法法更严。人笑我黑不太黑,黑到惊心动魂魄”。石鲁坚持自立法度、高标艺格、以创造奇迹为鹄的硕壮艺术精神,在青年学生樊林心里播下火种。石鲁的“传统观”是超前的,有时反其意而用之,他直言:“倪云林要写胸中逸气,我们何乐而不写胸中豪气”?语惊四座,令在座听讲的樊林振聋发聩,发奋不已。
前人言:“大块自有真本”。一个画家要抒发豪气,自裁天然大块文章,谈何容易!90年代,樊林重新开始行万里路的征程。十多年间,她游走三种途径,年年出行,速写本,作为囊中宝,手不离笔,本不离身。或参加有组织的采风创作;或受邀作画,自律兼程写生。平日里自费上路,沿途取景写生,更是全年必修课。樊林常联袂国画家萧万庆;伉俪互助结伴。或偕同与青年油画家萧鹏;母子二人陪行。观嵩山之静穆,历燕山之风雪,聆三峡之轰鸣,溯黄河之九曲。天朦朦,等日出。临大河,迎新月。逝者如斯,不舍昼夜,痛下苦功。为与大自然对话,饱尝艰辛与狂喜,被称“画界痴人”。
“天地之道,博也,厚也,高也,明也,悠也,久也”。山水大师黄宾虹有言:“师造化,不仅悟万物之生机,窥自然之和谐,尤为修养人格之终生作业”。樊林山水画系列,真力弥满,行气如虹,磊落大方,浑厚壮美,当入画品正格。从中既不难体察其结构“大块真本”的力度;也不难感触其人格胸襟拓展的历程。
采一炼十
上世纪60年代初,当李可染成功地完成多次长途对景写生,到提炼升华为现代新意境的山水画创作时,他从自己的中国画革新实践,总结出四字箴言,“采一炼十”。比之古人所说“百炼钢化作绕指柔”有着远为丰富深刻的美学思考和精神内涵。恰在1956年,向祖国河山求胆索魂的李可染,溯长江而上川蜀,沿宝成路步行到古老的略阳城写生。此举给纯朴求进的长安人以震惊,特别是对求学时期的樊林一代画人,产生深刻影响。
北京;长安,石鲁;李可染,中国画革新巨潮交汇了。其后,李可染以他一批又一批旷世之作,证实了“采一炼十”理念的巨大威力。距程将届半个世纪的今天,流传“采一年炼十年”的说法,似有背原意。四字箴言的“一”与“十”、“采”与“炼”,并不是简单的时程概念,而是包容国画革新的美学和艺术哲思之理念。这里,将深入发掘大自然的艺术资源比做采矿;又将生活美、提升为艺术美的精神过程比做炼矿。采矿,无比艰辛,炼矿,更要付出十倍以至千百倍的艰辛劳动。真正的艺术家,当兼具“采矿人”和“冶炼家”双重品格和勤奋奉献精神。
樊林,多年来,正是在“行路”与“读书”;“生活”与“传统”;“采矿”与“炼矿”,一条大道上双管齐下,痛下苦功的后生山水人。
我这里,谨举三例佳作见证之。
《黄河九曲渡万壑》,为世纪之交优秀山水画精品之一。中国画研究院收藏。此作完成之前,早有其姐妹篇《九曲黄河》先行,起初采矿于壶口写生。前后两幅相比,不难看出画家于一个“炼”字所下苦功。后一幅,气势宏大,纵深感、张力感极强,几欲迸出樊林独特的山水心灵和语言。纵横交错的山系,相互斜倾,彼此依抱,浓重神秘的墨影,“挤出”、又“亮”出九曲蜿蜒的黄河奔流。其紧张而肃穆之豪气,搏击于狂浪中的方舟,沉着空灵的“拖泥带水皴”,令我思念起石鲁的《逆渡过禹门》。用笔用墨、端稳灵活,略施浅绛。“天趣”、“人趣”、“物趣”合一而凝聚,进入现代文化层面的“气韵生动”、“天人合一”之大美境界。
《龙之乡》采矿于山西龙口写生。那里千岩万壑、水急腾跃,应是樊林抒写豪情的理想载体,触发了一个不凡的构思《龙之乡》,于是乎有可能超越一般风情画,然则第一稿却流于平平。几经努力,凝思结想,狠心删减掉一惯感兴趣的民居、草垛等等,突现古长城卧龙般的强硕背脊,隐显于山体间,终于走近原发的灵感、构思。
《大河之碑》带有充分的纪念碑性和历史厚度,昭示樊林当拥有大能量的创造魄力。经历众多大大小小画稿之后,千锤百炼才获得现今高境界、大境界。俯瞰的大视角,主峰上倾下收的斜直线,两相分割画面空间,无疑是大胆、放手的艺术处理。“以大观小”构图法,使画面整体大开大合,加之黑白两极大起落、大反差,产生先声夺人的震撼力。此图在精神内涵、笔墨语言、形式构成的探索、炼达方面,取得引人瞩目的成就。
樊林审视自己走过的山水之路,写下一段自励语:“魂兮,魄兮,来兮去兮,神兮气兮,凝兮散兮。 毁誉惮惮,魂魄离兮。求其小技,神气散兮。静其心兮,养其气兮,求其真兮,率其性兮。情景交融兮,物我两忘兮,魂魄归来兮,神气凝兮”。——石鲁言,“山水预感着、表演着或是象征着人的精神”。纵览樊林山水画,其主体精神,人格力量,和她所寻觅的山川载体,本色相契。风格朴厚温馨,某种英雄化的豪气之中,散发着黄土地那种平和宽广的气息。
其亦师亦友和艺术知己、书画家林锴书赠“大巧若拙”四字外又口赠俚语三字:“土到家”,是为上上赞词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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